福建长汀县：断臂“铁人”兰林金的荒山变形记

　　这里是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的红旗岭，2014年10月底，记者去采访时，兰林金正要给山上的油茶剪枝。

　　兰林金：这个油茶，像这个一样，有些人他就给你尾巴上剪掉一点，一般都是在这个岔枝上，要剪掉，要剪掉，这两个岔枝就会长得粗了，粗了以后，它底下的岔枝，根也就长出来了。

　　记者：你这山上一共多少万棵（油茶树）？

　　兰林金：我山上总共是有八万左右株。

　　没有手，兰林金只好用嘴，经过他剪枝的油茶树，个头矮，产量高。

　　兰林金：很多人过来都问我，这茶籽怎么这么矮？我说我都不让它高起来，一剪开，它明年岔枝就起来了。

　　记者：你平常都这么自己剪枝？

　　兰林金：是，我每年剪枝都是自己剪，我没有请过人。

　　从2010年起，兰林金在这座山上，总共种下了850亩的油茶。去年有人出300万想买下这些油茶树，兰林金却没有同意。为了省钱，每到4月和10月份，兰林金就这样用嘴巴剪枝，8万多颗的油茶，每次都要剪20多天，村民都说兰林金是个牛人。

　　兰林金的堂弟兰石东：叫他牛，他跟牛一样，挺忙，什么都可以做，没手也要做。我们有手的一些事情做不来，他就可以做。

　　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，兰林金之所以这么拼命，都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梦。记者看到，兰林金连网名都跟这个梦有关。

　　兰林金：梦也绿满山，就是要达到这个梦。做梦都要想着这个山上种绿了。如果是搞不好，我真的死都不瞑目。

　　实现绿满山的梦想，对兰林金来讲并不容易，除了没有双臂，他还有一只眼睛彻底失明。

　　兰林金：我这个左边这个是假的，这个眼睛现在已经是老花了，达到350度，戴眼镜就可以看得清楚，有350度的眼镜戴上就看得清。

　　记者：你这样能看到吗？

　　兰林金：这样看到一点黑的，就看不到字，不认识字，那是要这样就可以看到那几个字了，要很近。

　　记者：就是你现在其实特别保护它，是吧？

　　兰林金：如果瞎了就不能实现了。

　　兰林金并不是天生的残疾，11年前，他意外致残，连生活都不能自理，吃饭，需要家人喂，就连上厕所都必须有人帮忙。可是，从2010年开始，他却仅用了4年时间，就用断臂垦荒近千亩，创造出了今天的财富，为此，他的故事，还引起了各大媒体的关注。就在我们的采访期间，还恰好遇到了三个省份慕名而来的采访团。

　　记者：有多少家媒体采访过他？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宣传部原副部长陈天长：哇，那多了，最起码有四五十家，人民日报，新华社，我们福建，那些媒体的话，基本上都采访过他。那这次是江西，福建，湖南，主流媒体，他们组成了个老区行的联合采访团。

　　那么，兰林金到底有怎样不平凡的故事，能引来这么多媒体的关注呢？他又是如何利用4年时间做到这一切的呢？

　　这里是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的戴坊村，兰林金的老家，父亲早年去世，自己与妻子也分开多年。兰林金25岁从部队出来后，就一直奔波在国内各地打工。

　　兰林金：有开过车，挖过矿，做过保安，私人保镖也做过，什么都干过，反正就是为了赚钱。

　　2003年时，兰林金在一家像这样的砂石场做爆破工作。2月的一天，当他去引爆炸药的时候，短短十几秒后，炸药却提前爆炸了，一时间泥土飞天，沙石滚落，没来得及跑远的兰林金一下就蒙过去了。那一天，他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　　兰林金：上午炸掉到第二天才醒过来，自己都还不懂得没手，一翻起来的时候，滚到，摔到床铺底下去，（用手）一撑撑空掉了，没手了，那时候就是一下子心就凉了。

　　住院40天后，兰林金回到了家里，生活不能自理，家里就只有90多岁的老奶奶照顾自己，奶奶还有7年就100岁了，以后的日子，兰林金都不敢想。他躲在家里，一躲就是三年。

　　兰林金：第一年，第二年就想不开，第三年我就在那呆着呆着呆着，也就是跟我奶奶两个人一直聊天，整天都是流眼泪，我奶奶也是。

　　兰林金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，可没想到2006年的一天，一个人的一句话彻底击醒了他，也让他开始了创业之路。负伤后，兰林金一直没有收入来源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，他就去跟村里人借钱，可钱没借到，兰林金却跑回家哭了一场。

　　兰林金：向人家借过10块钱，碰过一家人不肯借，他说他送我五块钱，意思说你还不起，如果他借五块钱给我，还算我可以值到五块钱，他送（给我）五块钱，变成我是乞丐了，是要饭的了，那我就不干，我就不要。

　　兰林金性格强硬，而更让他受不了的是，村里还有人直接劝他去当乞丐。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戴坊村村支部书记兰合老：很多人说他，反正你这个断手，是事实，你不如出去外面当乞丐，会比较赚钱。

　　兰林金：我说我情愿饿死，我不会去要钱，脸面，农村要一个面子，你如果是你父母亲戚要饭的话，你儿子的脸就没地方挂了，叫吃百家饭的，所以我除非饿死，我不会去要的。

　　干不了活，赚不到钱，没人敢借钱给自己，还被人劝去当乞丐，兰林金憋屈的难受，就自己跑到红旗岭的山顶像这样呐喊。

　　从山上下来后，兰林金决心要好好活下去，活出个样子来给大家瞧一瞧。从那时开始，兰林金开始学着自立，他首先学的就是穿衣服，没有了手，他就像这样，用上了嘴。

　　刷牙对他是件难事，右胳膊剩下的太短，夹牙刷时用不上力，胳膊，牙刷，嘴巴很难协调，像这样刷牙，他练习了一个月。令村里人吃惊的是，一个月的时间，兰林金居然还学会了，自己吃饭、洗澡、上厕所、甚至是接打电话。

　　兰林金：喂，你好。除了一个煮饭、一个洗衣服，其他奈何不了我了，不要求人了。

　　兰林金终于可以不用别人照顾自己了，他开始尝试着养活自己，但思来想去，自己的断臂不太适合给别人打工，兰林金想到了养鱼。四大家鱼鱼苗成本低，不用喂饲料，喂草就可以。从2006年5月份开始，他每天就像这样，不停在地里挖坑，一挖就是一年半，到2007年10月，大家才发现，兰林金居然挖出了一口鱼塘。

　　兰林金的叔叔兰周水：这么大一口池塘，能够挖出来，大家也是刮目相看了。特别是外村的人，他说你那个地方有一个人真的是了不起，大家翘拇指。他自己无所谓，他说我们为了要吃饭，就要干。

　　可是，由于没什么养殖经验，兰林金买的鱼苗长了3个多月就都死光了，之后他借钱养的两千多只鸭子，长到四五斤要出栏时，因为一场病，全都死光了，为此兰林金还欠下了两万多的债务。原本就穷困潦倒，这下大家都认为兰林金这辈子是翻不了身了，甚至有人怕他借钱，都躲得远远地。

　　兰林金：人见人走，在那边过来过去，即使要他去帮我买什么东西，烟纸、或者火柴、或者打火机，他装作没听见的也有，他以为就说，那几个一块钱、两块钱，我拿得来给他，他不好意思要，我不拿得来他要自己垫，他就会这样讲，装作没听见。

　　兰林金妹夫戴秉烨：大家都不是很好过，你说要借了又怕他还不起，基本上大家都是对他避而远之。

　　2010年，兰林金已经快五十岁了，虽然他三年的创业都以失败告终，但他并不甘心。

　　兰林金：做给人家看，如果不干的话，真的人家也看不起，自己生活也很苦，就是口袋里面自己要有钱。

　　三个月后，兰林金干了一件轰动全村的事情，为了还债，兰林金打起了家里闲置摩托车的主意，他开始试着学习骑摩托，摔了无数次，连门牙都磕掉一颗，三个月后，兰林金终于学会了。

　　兰林金妹夫戴秉烨：骑那个摩托车，确实是有点让人担心，也让人家后怕的，后来就学这个三轮（摩托车）。

　　兰林金的叔叔兰周水：骑得很快很凶，他那个（骑得）歪歪扭扭，我们看了，现在都还（感觉）好像很恐怖，大家都是不敢说他一个废人了，甚至比我们正常人还更厉害。

　　没有手，兰林金托人把刹车改到了脚底，为了控制方向，他整个上半身都趴在车把上，从此以后，兰林金就骑着摩托车帮人扛粮食，运肥料，拉东西，拉一次赚二三十块钱，一天天地干，一点点地攒钱还债。

　　兰林金拼了命的干，两万多块钱的债务，干了两年才还上一半，兰林金琢磨着，得找个适合自己干又能多赚钱的事情。就在不久之后，他发现了一个商机，让他4年后成为各大媒体追捧的创业典型。

　　2010年6月，几个战友来看兰林金，他带大家去红旗岭转悠。就在几个月前，红旗岭刚经历了一场火灾，这时，他们发现，在一条小路上有一种植物幸存了下来。

　　兰林金：你看像这个是老油茶头，这个油茶已经是长了最起码三四十年了，才有一个头有这么大，大概在三十公分左右。

　　这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那种植物，油茶树，又名茶油树，一般生长在长江以南，因为全身水分含量很高，不易燃烧，所以在这场火灾中得以幸存。这让兰林金眼前一亮，发现了一个机会。

　　兰林金：像这种茶籽，像我们这边山上是很多的。他自然的，不要去管理，它都能生出来，普通管理，它也比这个野生的好，所以我就决定种。

　　在福建，很多人都习惯用茶油做饭，市场空间很大，而且战友告诉兰林金，长汀县从2010年开始，还要对油茶种植进行扶持，这让兰林金很是兴奋。

　　兰林金：油茶对我来说，消耗不是很大，管理方面也比较简单，稳定、自己能干动的东西。这两年的油茶价格，是一年比一年好，大前年（2011年）才二十块钱一斤，前年（2012年）就卖到五十块，去年（2013年）就卖到八十块，一直往上涨。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林业局油茶办主任罗春香：2009年，我们长汀县被国家林业局列为全国油茶重点发展县。然后我们是从2010年开始，我们对新种油茶，每亩补助三百块钱，一直延续到现在。

　　可是，这在兰林金看来是个大好商机的事情，大家却都觉得他根本做不成，十多年来，红旗岭根本就没人在这创过业。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党委书记蔡铭泉：红旗岭历史上在全镇来说，它是植被最差的，就是我们这个土，抓起来一大把，这个百分之六七十都是沙子，只有少部分的泥土，所以这个土壤就是非常非常瘦，底下没有石头，每次一下雨就冲刷，每次一下雨就冲刷，所以这个就是很严重的水土流失。

　　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戴念祖：荒山秃岭，几乎没有树，没有任何东西，那在过去是，三天太阳就一场旱灾，有一点小雨就一场水灾，在山上一个蚊子飞过，老百姓都能看出来它是公还是母，这样一个很贫困的地方。

　　一直以来，红旗岭的水土流失都特别严重，所以老百姓都戏言，山上飞过一只蚊子，都能分出公母。这些松树都是后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时，飞机撒播后长起来的，三十几年下来，虽然山上的植物多了，却一直都没人敢在山上创业。但在兰林金看来，油茶就是自己最后的一颗稻草，即使山高土瘦，既然有星星之火的希望，自己也要试一试。而兰林金之所以坚持种油茶，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心结。15岁那年，一场暴雨让红旗岭上下来的泥土，冲垮了家里的房子，父亲才因此去世。兰林金一方面想靠油茶致富，另一方面，也想通过油茶让这一片山变绿。

　　2010年下半年，兰林金很快就和五六十户村民签了承包合同，租下了2270亩的荒山。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三洲镇戴坊村村支部书记兰合老：村里面是只要求他，暂时不用租金的，到以后如果有收成的话，他愿意给一点，当时大家村民都支持他，希望他种起来。

　　2010年10月份，拿着从战友和亲戚那借来的十几万块钱，兰林金雇人修起了这条通往山上的土路。就当兰林金准备着手行动时，他发现想要改造这片地，实在太难了，复合肥施下去根本不管用。

　　兰林金：那个化学肥料放在这边，如果没水，它没用，不会融化，如果水一来，它往下跑了，那个茶根又吃不到了。它跑掉了。所以我们这边的土质是相当不好管理。一般都全是要有机肥。

　　想要改造红旗岭的土壤，必须用有机肥，但兰林金几乎把周边能收的猪粪都收光了，也只够在山上种下一百多亩的油茶，而且成本很高。要想让这两千多亩的荒山变绿，简直遥不可及。就在这时，很少出远门的兰林金变了，他开始隔三差五就出远门，还经常夜不归宿，他这是要干嘛呢？

　　兰林金：我两个人，还有一个我的堂弟，我用摩托车，那时候又没有小车，晚上的时候，就是傍晚的时候，骑摩托车下去，咱们住一个晚上，第二天又跑回来了，差不多有一百多公里。

　　原来，兰林金要找的就是这个叫兰石东的人，兰石东是兰林金的堂弟，在连成县，和人合作承包煤矿，一年至少有四五十万的收入。兰林金琢磨着，让堂弟回来和自己建个猪场，这样猪粪的问题就解决了。为了让堂弟回来，兰林金一天一个电话的打，隔三差五就跑去找堂弟说油茶的前景。

　　2010年底，让很多村民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，兰石东真的回村了，而且一回来就投资80多万在山脚下建起了这座猪场。

　　兰林金的堂弟兰石东：油茶我们这个地方缺。他坚持一定要种，我们就没办法，我们做兄弟的，大家还是要帮忙的就帮忙。在我们这个地方来讲，油茶什么时候还是吃香，现在我们茶油都卖八十块钱一斤。

　　兰林金用猪粪改善了850亩的山地，2011年2月份，兰林金每天都像这样，组织人一起在山上挖坑种油茶。

　　记者：四年前，干这个活的时候，胳膊下面不疼啊？

　　兰林金：那个时候，这个手皮，经常脱掉，全部烂掉。时间长了会疼。

　　但是兰林金的辛苦并没有换来收获，种下去两个多月，长汀都没下一次雨。没多长时间，兰林金的油茶就死了80%，这下兰林金绝望了。为了种油茶，自己已经借了几十万，以后该如何翻身呢？就在兰林金感觉无路可走时，长汀县林业局听说了他的创业经历，免费给他提供了油茶苗补种，还前后给他协调了一百万贷款，并出资修建了五个这样的水池。

　　福建省长汀县林业局油茶办主任罗春香：除了我们正常的有项目的扶持，另外我们每年都会给他几十吨的肥料。像这样的山，可能在当地，一般都很少人想去承包，然后这个兰林金他站出来了，他说他要承包这座山，他又是一个残疾人，所以我们看到他有这个信心，我们就一定要扶持他，大力的扶持他。

　　补苗成功后，兰林金向林业局的专家们积极学习油茶种植技术，为了防止再次旱灾的危害，他还打起了这样的平台。

　　兰林金：每座山每棵油茶都要去打一个前坎后沟。

　　记者：他们现在就在打沟，是吧？

　　兰林金：是，这个储水，还可以防流失。本身就是沙包土，比如说，这个雨一下来，几个小时，一两个小时，一点水都没有了，又跑掉了，像我们这样，还可以多多少少还会控制一点水在沟里面，慢慢渗透下去，它可以积到一定的水分。

　　2013年，兰林金800多亩的油茶都开了花，他的创业经历引起了各大媒体的关注，还吸引了台湾，香港的客商前来洽谈。

　　兰林金：两年前，台湾跟香港的，两个人跟我买这个，他自己开价，我是没讲，他说三百万，我到现在我是不干的。

　　在这创业四年，这片山已经成了兰林金心里的无价之宝。2014年11月初，记者去采访的时候，正好是兰林金油茶收获的季节，他带人采摘了山上一百多亩的油茶，明年，他将迎来丰产期。除了油茶，他还种下了黄栀子，毛竹，太空莲等经济作物，现在的兰林金每天都在山上劳作，被人们称为断臂“铁人”，很快，他梦也绿满山的心愿就要实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