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曲靖：一个女人背负全村人埋怨的背后

　　她叫沈琼芬，今天对她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，她今天第一次尝试着把这一批圈养的梅花鹿放到大山里散养。可是，放鹿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。这只梅花鹿在外面跑了好几圈，似乎不愿意离开圈养它的地方。而这三只也跟大部队走散了。

　　沈琼芬：当时我们饲养员告诉我不能这样拦，因为如果一拦它就会往头上跳过去了。

　　记者：它能跳那么高吗？

　　沈琼芬：能，能，它跳很高的，几米的。

　　这片围栏修了2个多月才完工，沈琼芬在山上围出了一大片区域让梅花鹿自由活动。可是这只梅花鹿因为受了惊吓撞到围栏，嘴巴出血了。

　　记者：它不会有生命危险吧？

　　沈琼芬：不会有生命危险，但是看上去挺心疼的。

　　记者：对啊。

　　俗话说，蛇有蛇胆，鹿没鹿胆，梅花鹿是出了名的胆子小，受到惊吓后后果可小可大，有的甚至会死亡。梅花鹿屁股上的这撮白毛，平时是收拢的状态，一旦受了惊吓，就会炸开。

　　沈琼芬要分批把圈养的300头梅花鹿放到大山里，让鹿有更大的活动空间。这个梅花鹿养殖基地在云南省曲靖市是规模最大的，同时，沈琼芬也拥有当地最大的野猪养殖基地，而梅花鹿和野猪养殖只是沈琼芬财富链条中的一环，在云南省曲靖市，她涉及了4个领域，都能拔得头筹，如鱼得水，一年的销售额超过了5000万。

　　如今的沈琼芬成功，自信，然而在我们采访过程中看到的一幕让记者感到了深深的震撼。

　　沈琼芬：砍猪草都是晕的，晕了没力气，就是一刀一刀把自己砍了。

　　记者：这个手现在还有这么多疤，砍了这么多刀啊。那时候经常晕着干活？

　　沈琼芬：经常啊没吃的嘛。

　　这十几道永远抹不掉的刀疤纪录了沈琼芬不堪回首的过去，这也是她坚持到今天的动力。穷苦出身的沈琼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，可让记者感到意外的是，当让我们来到她的老家采访时却听到了这样的话。

　　村民王树英：我都不高兴，你见着没，她来我都没有喊她吗？我都不高兴。

　　记者：这次回来你们都不欢迎她吗？

　　村民孙起林：有这种想法。

　　村民孙吉林：对她也是有怨气的。

　　记者：你们心里有怨气。

　　村民孙起林：对，就当她不是这个村的人，理都不想理她。

　　为什么父老乡亲对沈琼芬有这样大的怨气？这和她的千万财富有什么关系吗？

　　沈琼芬：拿给我这个。

　　记者：你走你走。

　　沈琼芬告诉记者，要想体会她小时候的苦，跟她去打一次水是最好的办法。

　　云南省曲靖市马龙县马鸣乡的平海子村，是出了名的贫困村，路不通，吃水难，像这样挑着水桶走上5里路去打水是当地人每天要做的事情。沈琼芬在这里生活了15年。

　　在打水的路上，沈琼芬突然兴奋起来，她告诉记者，她找到了小时候唯一能吃到的“糖果”。

　　沈琼芬：蜜桐花，对，小的时候你知道吗这个也可以充饥。吸，有没有甜味？

　　记者：有。

　　沈琼芬：有蜜在里面。

　　记者：就这么点啊？

　　沈琼芬对啊，也可以充饥。

　　记者：那这一棵树都吃不饱。

　　沈琼芬：吃不饱没办法啊，这也是一种生存方法。

　　沈琼芬告诉记者，这满山遍野，只要是能吃的东西，她都吃过。

　　沈琼芬：能够有一点东西说那条命不要丢了，把这条命留下来了。

　　在沈琼芬心里，再也没有比吃上饱饭更幸福的事了。

　　24岁那年，沈琼芬走出大山来到了曲靖市里，进入了云南衬衫厂工作，第二年她还结了婚。幸福好不容易降临到这个可怜的女孩头上，可却又消失得太快。2000年5月的一个礼拜之内，沈琼芬经历了一次让她痛不欲生的天翻地覆。

　　2000年5月的一天，沈琼芬接到了厂里的下岗通知书，她还清晰地记得，就在7天之后，丈夫提出了离婚。

　　沈琼芬：感觉一下子又从天堂掉到地狱里面去了。

　　那段时间，沈琼芬痛不欲生，甚至想到了死，而她的身边，老母亲一直默默守着她。沈琼芬有兄弟姐妹6个，父亲在市里面上班，母亲一个人把他们拉扯大，而她回忆起小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她重拾生活的勇气。

　　沈琼芬：我最记得，我们有一次吃米饭。因为锅，农村里面吃以后那个屉锅还要洗。我最记得我妈在洗锅的时候把那个最后洗锅的水喝下去了。这也是我还是老记在心里面的。假如我真的走了，其实最伤心的还是我妈。

　　母亲陪伴着沈琼芬走过了那段最难的日子，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，心底里还燃起了一种换个活法儿的强大勇气。2001年，沈琼芬在姐姐的帮助下开了一个小服装店，她埋头苦干，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次如重生般的机会，有了一定积蓄之后，她还去缅甸做起了玉石首饰生意。5年时间，当初那个为了口饱饭讨生活，因为下岗和离婚想过自杀的沈琼芬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信，坚韧的百万富翁。然而沈琼芬都没有想到，她好不容易走到的这一步，却因为5毛钱而彻底改变，她积累的百万财富也很快散尽变得负债累累，而她也落得全村人的一身埋怨。

　　村民：变了多少，以前穿的还不如我这个。

　　在村民眼里，琼芬的变化很大，可是在沈琼芬心里，家乡却没变。

　　村民王树英：她今天回到老家来，第一句话也就是老家穷。

　　老家的穷，是沈琼芬深刻到骨子里的痛，她永远记得2006年发生的一件事。正是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。

　　2006年5月15日，沈琼芬回到村里给父亲过生日，她刚进家门，同村一位大爷就找上门来，大爷张口说的一句话让沈琼芬一下泪流满面。

　　沈琼芬：一打开门，他就说，借我5毛钱，我太馋酒了，我要打点酒来喝。

　　大爷的话深深触痛了沈琼芬，小时候经历过的那种饥饿，绝望仿佛一下涌了回来，她突然觉得，自己应该做些什么。

　　老家之所以穷，主要就是路不通，吃水难。沈琼芬对乡亲们说等她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，一定让家乡人吃上自来水。两个月之后，沈琼芬放弃了缅甸的玉石生意，带着积攒的736万回到乡里。她立志要改变家乡的面貌，可为什么到最后她却被同村人不断埋怨呢？

　　2014年3月3日，沈琼芬的养殖场里，一头野猪从圈里跑了出来，她带领员工进行一场“野猪大围剿”。

　　野猪一旦跑进了树林就难觅踪影。

　　2006年，沈琼芬投资436万建立养殖场，引进300头野猪和300头梅花鹿。曲靖市马龙县的森林覆盖面积达到69％，沈琼芬想要利用这个优势好好做一番事业。因为当地野猪和梅花鹿养殖基本是一片空白，沈琼芬觉得自己抢占了先机。可就是这个想法让她吃尽苦头。

　　沈琼芬：这猪啊，简直就像孩子需要母亲给它爱，你看多可爱啊。

　　刚出生的小野猪身上会有这种漂亮的花纹，三个月之后就会慢慢消失。沈琼芬第一批的300头野猪很快就可以出售了，可是当她到曲靖市市场推广野猪时才发现，自己当初的想法太单纯。

　　2007年，曲靖市没有一家正式的野猪肉交易场所，就连经营野猪肉的饭店都只有两三家，规模更是小得可怜。

　　饭店经营者：我们当地养野猪存栏连，达到五六头的都很少，别说这么多。说实话，如果价格高的话，我也不会进。

　　因为野猪肉价格较高，加上本地又很少有人养殖，曲靖市并没有消费野猪肉的习惯，沈琼芬跑了一个月的市场，一头野猪都没卖出去。

　　沈琼芬：原来说挺好卖的，营养价值也高，大家都喜欢吃，到我卖的时候就嫌贵了，嫌价格高了。那时候就是养一天亏一天，养一天亏一天，没办法啊。

　　眼看着300头野猪卖不出去，沈琼芬一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，这个决定在别人眼里相当疯狂。

　　2007年4月，沈琼芬掏出剩下的全部家底300万，又贷款750万建起的饭店正式营业，这家饭店共有六层，占地3000多平米，主打野猪肉。

　　朋友桂琳：因为野味这一类的话基本都是在小饭馆，像她这种规模的话还是第一次这种尝试。

　　朋友孙艳：如果是我，绝对不会冒这么大的险，因为投资几千万。

　　因为饭店规模小就消耗不掉养殖场的野猪，所以沈琼芬一出手就是3000平米的大店。虽然本地没有吃野猪肉的习惯，但只要讲究策略就一定能让顾客上门。沈琼芬首先针对消费者觉得野猪肉贵的心理，把价格压低。

　　沈琼芬：跟一般的家猪肉比我们的价格高出百分之八到十的点。

　　厨师长：因为猪是自己养的，所以我们把价格压得非常低。

　　记者：非常低。

　　厨师长：对，基本就跟家猪肉差不多。

　　同时又针对本地人口味研发菜品。沈琼芬相信，这次大手笔的冒险将为她带来无可取代的独家优势。

　　沈琼芬：提到野猪肉，就要到我们酒楼。

　　消费者：在我们曲靖，吃野猪肉这里是第一家，龙头了。

　　沈琼芬的饭店几乎成为当地人吃野猪肉的不二选择，生意蒸蒸日上。同时，她也建立起万亩肥猪厂，用公司加农户的形式和周边的百姓合作。然而沈琼芬不会想到，短短半年之后，她竟然要把日进斗金的饭店卖掉，还成为了父老乡亲眼中那个不受欢迎的人。

　　2008年的一天，沈琼芬来到了梅花鹿养殖基地，因为忙活饭店的事，她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。可当她走进鹿园，眼前的场景让她惊呆了。

　　沈琼芬：以前圈里都满满的，结果那次一来一看，基本都没有梅花鹿在里面。

　　梅花鹿哪去了呢？沈琼芬马上找来负责梅花鹿养殖的弟弟问个清楚。原来，早在一个月前，梅花鹿就开始出现死亡。

　　弟弟：那时候每天都死，有时一头，有时两头。因为她考虑的事情比较多，我的本意是我们能解决就解决。

　　那天，沈琼芬当着弟弟的面什么都没说，等她转身下山时，哭了一路。而更让她难受的是，野猪养殖基地的员工也打来电话，野猪那边也发生疫情，出现大量死亡。

　　弟弟：养殖是最残酷的一年，我们的损失有几十万，那个野猪梅花鹿。

　　梅花鹿一直都好好的，怎么会突然死亡呢？

　　弟弟：没办法，买了好多草药，熬水。

　　记者：都不管用。

　　弟弟：都不管用。

　　最后沈琼芬去东北请来引进梅花鹿地方的师傅，等到东北的师傅一来，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。让沈琼芬迷糊的是，这问题竟然出在了梅花鹿的粪便上。

　　从画面上可以看出，只要人一靠近梅花鹿，它们就会逃窜。原来沈琼芬要求员工要每天打扫鹿舍，还要隔三差五的用水冲洗地面，地面太干净太滑，梅花鹿就很容易摔倒。再加上气候问题和运输途中的一些碰撞，鹿本身就有内伤，工人每天进来清扫，梅花鹿每天跑来跑去，滑倒之后伤上加伤。

　　弟弟：奔跑会摔倒，所以留点粪便在里面，有一点防滑的作用。

　　梅花鹿问题根源找到了，野猪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。可是这时，一个巨大危机向沈琼芬逼近。那段时间养殖场亏损了五十万，她的资金链条出现了巨大的缺口。投资饭店，沈琼芬已经掏空了家底，还欠了银行750万。她陆续还了450万，还差最后的300万没还，而离还款的最后期限只剩一个月。

　　沈琼芬：那时候我也是睡不着觉的，因为银行的款到期了，如果不还掉，那么以后再往银行贷款也是不可能的事。

　　这300万的缺口让沈琼芬急得成宿成宿睡不着。思来想去，她只想到一个办法：她要卖掉饭店。饭店是赚钱的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，她不想放弃山上的养殖厂，因为那里牵连着上百户父老乡亲。

　　那段期间，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看饭店，几乎所有人使劲压低价钱。直到有一天，一个人来看店，那个人不但不讲价，还让沈琼芬带他去养殖场转一圈。

　　沈琼芬：因为当时把情况跟他说了，我说我银行急需300万要还，养殖场还出了那些事情。

　　从养殖基地回来，那个人说出的一句话让沈琼芬几乎不敢相信。

　　沈琼芬：他说，只要你不骗我，银行里那300万我借给你。

　　从天而降的300万砸得沈琼芬有点晕。

　　沈琼芬：300万啊，不是3万啊。当时我也不相信啊。

　　朋友孙艳：30万我还信，300万这个数字太大了，当时我还问她，咱们实话实话，当时我问我说妹妹，说是300万借给你，真的有个哪样是不是要用酒楼来抵，她说不是的，他就是为了帮帮我。

　　其实，沈琼芬和那个人在朋友的聚会上见过一次，话都没说几句，根本算不上熟人。他为什么肯无条件的借沈琼芬300万元呢？2014年3月5日，记者终于见到了那个人。

　　他叫邱学伦，在昆明做生意，实力雄厚。

　　记者：因为300万不是一个小数目，为什么你愿意借她300万，没有任何代价。

　　邱学伦：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。其实当时我对她的企业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和感知，但我觉得她这个人还挺不错。

　　记者：当时你们不熟，为什么觉得她不错。

　　邱学伦：因为当时她把她的故事，我们在她的办公室做了一个沟通。我觉得只要她是认真做事的人，我认可的人，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量地帮她。

　　沈琼芬的故事打动了邱学伦，在邱学伦的帮助下，她度过了难关，养殖基地重新焕发生机。与此同时，沈琼芬也争取到了当地妇联和小额信贷的帮助。

　　曲靖市妇联常务副主席：沈琼芬的养殖场，在我们曲靖市应该市最大的养殖规模。在资金遇到困难的时候，我们妇联也是帮她参与了小额担保贷款。现在她回报社会，带动好多当地妇女不出村，不离家就能很好的致富。

　　现在，沈琼芬建立起的从养殖到农业观光，到餐桌到鹿茸产品深加工的产业链运转起来。她带动当地上百户村民共同致富。可是，为什么在沈琼芬的老家平海子村，她却落得村民的一身埋怨呢？

　　这片水，叫做龙潭水，是本地人吃水的主要来源，以前村民们要挑着水桶走上好几里路来打水。直到2011年，沈琼芬从银行贷款300万元，修建了这条管道，把龙潭水引上来，让附近的四个村子喝上了自来水。可是这四个村子中，却没有自己的老家，平海子村。

　　村民孙起林：她把别的地方的水都解决了，从龙潭抽了上去，给人家做饮水，就我们这个地方还一直没有。

　　村民王树英：你把别的地方都整了我们村你不整。

　　村民：7个自然村，她解决了四个村子。其他地方都整，不整自己村的这是最大的怨言。

　　原来，就在2011年，沈琼芬的几个项目都在扩建，正是用钱的时候，可她还是从银行贷款300万元修自来水管道。可是这300万元能解决的地方有限，如果管道往自己的老家修，那么另外一边4个村子就吃不上水，自己的老家平海子村有40几户一百多人，而另外一边4个村子有200多户一千多人，最关键的是，那里还有一个小学。

　　沈琼芬：因为那个水从龙潭出来，一点都没有交集。

　　记者：两头你只能选择一头。

　　沈琼芬：对只能选一头。我算了一下，还是以大局为重。

　　沈琼芬选择了更多人的利益，让更多的人能享用到自来水，而对于自己的老家，沈琼芬说，她一定要圆上这个梦。

　　沈琼芬：用最快的速度把水弄通，把路弄通，早晚，一定会，因为这也是我的一个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