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肃兰州：陈德忠的中国牡丹梦

　　5月上旬，初夏的兰州市区已有点燥热。出城8公里，来到榆中县和平镇和平村，远山青绿，村落寂静，金川大道两旁绿柳依依，一簇一簇的牡丹开得盛意恣肆。拐进一村道，田畴菜畦间排列着农家屋舍。

　　循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，一路觅来，便是牡丹高级园艺师陈德忠的家。小庭院很安静，几棵槐树枝杆苍遒。园子里十几株牡丹，有的像小树一般，高约两三米，繁枝茂叶间托起硕大丰满的牡丹花，在早晨清朗的阳光下姹紫嫣红一片，有的雪白如月，有的粉红似霞，还有鹅黄色的牡丹朵朵含首，深紫色的黑牡丹高贵典雅。昨天一场雨，花瓣上滚动着露珠，反射着清鲜晶莹的亮光。

　　风动花香，整个院子沉浸在馥郁而宁静的朝气中。陈德忠40多年培育出令世界震惊的上千种牡丹品种背后的故事，他心中那株造富中国老百姓的“牡丹梦”，摇曳在牡丹争艳的繁盛中……

　　紫斑牡丹，陇原人的骄傲

　　“风前月下妖娆态，天上人间富贵花”。牡丹承载着中华民族丰厚的传统文化，被誉为“国民之花”。春竞发，天香国色，冠群芳，雍容华贵。

　　在他家园子里，现年73岁的陈德忠老人悉心打理着牡丹，疏蕾疏花、整形剪叶、清除杂草、松土施肥。他慈祥和善，衣着朴素，灰帽子，蓝布衣，黑布鞋，他的装扮与西北地区大部分农民的没有多大区别，敦厚且少言寡语。

　　提到牡丹，陈德忠的话匣子打开了。“砧木嫁接”“基因突变”“实生苗栽”等牡丹育种的一个个专业术语，从他嘴里流利地蹦出来。有关牡丹的起源发展、特点性状、产业现状，侃侃而谈，言语中流露出对牡丹的无比热爱。

　　说起前几天第32届洛阳牡丹花会的盛况，陈德忠讲道，唐代以前，牡丹默默无闻于乡野之中，盛世大唐以来，洛阳牡丹首先登上殿堂，成为首领群芳的万花之王。“当年武则天命令百花齐放报春，唯牡丹抗命不开，也就是个传说而已，其实是牡丹花期较迟。今年北方春季气温低，沙尘、雨雪天气多，牡丹比往年花期推迟一个多星期，5月10日才进入盛花期。”

　　“不论是历史久远的洛阳牡丹，还是当前面积最大的山东荷泽牡丹，都属于中原牡丹，它们的根源在我们这里。”陈德忠自豪地说，“陇原盛产的紫斑牡丹系源自秦岭，而秦岭是中国牡丹的起源地。”据史料记载，早在汉代，人们就挖牡丹根制药为丹皮，榆中是当时的丹皮集散中心。

　　何谓紫斑牡丹？陈德忠轻轻拢起一枝牡丹的花朵，“瞧，花瓣基部有墨紫色或棕红色、紫红色的色斑，这是紫斑牡丹最大的特点。”记者细看，不论白牡丹、黑牡丹、粉牡丹还是红牡丹，花蕊中心的花瓣均带紫色斑晕，如丹青妙手在每个花瓣上描画过一般，使整朵花形色绚丽，曼妙动人。

　　紫斑牡丹，在众多牡丹品种中独树一帜。不仅花朵硕大，色泽鲜艳，而且植株高大，在众牡丹中“鹤立鸡群”。紫斑牡丹为落叶大灌木，有“牡丹王国中的巨人”之称，有“高可过丈”“墙里开花墙外红”“绝艳生天末、芳华比洛中”之说。陈德忠院里的几株紫斑牡丹最高的达3米，显得伟岸挺拔。

　　陈德忠半开玩笑说：“中原牡丹植株低矮，人们观赏时需弯着腰、蹲下身去，而我们的紫斑牡丹，是陇原人的骄傲，个子高，花朵随风迎面、呈现眼前。”

　　40多年来，陈德忠培育出1000多个紫斑牡丹新品种，其中530个品种获得国家专利和国际PCT、美国专利认证，这个数字创个人培育牡丹品种数量世界第一。他还成功培育出世界上第一株紫斑芍药、世界上第一株紫斑大花黄牡丹。令国内外牡丹界震惊！

　　牡丹育种领域，他是一位巨人

　　昆明世博会、中国花博会等展会上，陈德忠培育出的“紫蝶迎风”“墨海银波”“玉盘粉珠”等紫斑牡丹新品种，屡获奖项。

　　全国牡丹花卉研讨会上，陈德忠也受到了专家们的“质问”：“我们一辈子都培育不出一两个牡丹新品种，你为啥能培育出这么多的牡丹新品种？”“黄土高原干旱贫瘠，为什么牡丹长得这么好？”“中原地区、东南沿海水肥条件好，为什么栽的牡丹个又矮、花又小？”“……”

　　面对询问，作为中国牡丹协会紫斑牡丹三位评定专家之一的陈德忠，只是谦逊地笑笑。

　　牡丹花色品种繁多，有着庞大的基因组，要培育一个牡丹新品种，全世界牡丹研究者都会遇到不同程度的难题。通常培育一个牡丹新品种，至少需要8年时间。

　　据陈德忠介绍，培育牡丹新品种，先要找好优质的牡丹父本、母本材料；母本含苞欲放时，采集预先找好的父本花粉，进行异花授粉；杂交成功的种子，待秋天采摘，来年再种植；种子出苗后，种苗经过5年时间才开花。

　　牡丹开花了，如果发现花朵与其他各类牡丹有明显的差异，选其发育好的牡丹再经过3年培育，待花朵形状、性状稳定后，经评审鉴定，才能成为新品种。“否则，是基因重复的牡丹老品种。8年时间的育种，白白辛苦。”陈德忠说，育种期间，如果遇到花型不好看、种苗不耐旱而干枯、种苗受冻而死等情况，培育新品种则中途夭折。

　　面对庞大的牡丹品种群落，面对成千上万种已命名的牡丹品种，一个牡丹新品种要面世，难上加难。

　　陈德忠道出了他成功育种的“秘密”：充分利用大量的牡丹种质资源，从中选优。他跑遍了全国大山大川，从新疆、云南、湖北、山西、西藏等地搜集挖掘到上百种野生牡丹原种，成功驯化栽培，将其与本地牡丹杂交；又从河南、山东、四川、安徽、陕西引种了260多个具有传统特色的名贵中原牡丹品种，与当地牡丹杂交，从中选育出一大批牡丹新品种。育种还要具备扎实的植物学、土壤学、植物群落学、气象学等相关学科基础知识，以及丰富的栽培经验。

　　陈德忠绿化建设的和平牡丹园，牡丹栽培最多时达1000多亩、20多万株，他进行异花授粉时，每次收集到不同品种的花粉多达几公斤！而通常牡丹育种专家收集的花粉仅仅几克。他手持一支毛笔，蘸上花粉，在成千上万株牡丹中“乱点鸳鸯谱”。丰富的牡丹品种资源，使他培育出如此数量之多的名贵牡丹新品种。和平牡丹，由此成了中国三大牡丹基因库之一。

　　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已故研究员刘金，为陈德忠所著《中国紫斑牡丹》作序言说：“陈德忠对牡丹种质保存和紫斑牡丹育种的成果，推动了我国牡丹属植物种质资源研究工作的深入。”

　　英国费达科技苗圃牡丹专家Will McLewin教授评价道：“很多人在人类活动的某些领域里做出一些贡献，或许还比其他人更为卓识远见，但是他们都是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获得成功的。在甘肃紫斑牡丹育种这一领域里，陈德忠就是那么一位巨人。”

　　远赴西藏，寻找野生大花黄牡丹

　　黄牡丹，在红、紫、白、绿、粉、墨等各色牡丹中尤为珍贵和稀罕。陈德忠向记者解释：“黄牡丹属原原种杂交品种，亲合力强，十分排异，异花授粉很难成功。”培育黄牡丹新品种，是要登上牡丹育种王国的“珠穆朗玛峰”。日本是第一个培育出黄牡丹的国家，法国也培育出黄牡丹。

　　痴迷于牡丹的陈德忠，对培育颜色纯正的黄色牡丹，有着强烈的欲望。他准备远赴西藏，去寻找世界上最珍稀的野生牡丹品种大花黄牡丹，想借它的花粉培育出牡丹中最纯正的黄色。

　　《中国植物志》仅仅记录了“大花黄牡丹分布在西藏察隅的偏僻地方。”地域广袤的西藏察隅，海拔高，地形复杂，何处有野生大花黄牡丹？

　　陈德忠雇了一辆皮卡车，向茫茫青藏高原进发了。在海拔4700多米的昆仑山，青藏公路路段被雨水冲坏，他们只好行驶在崎岖难行的荒滩沙石上，车剧烈巅簸着，震裂了车辆减震器，震断了排气筒。已是深夜11时，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，车厢里快没水了，助手下车去找水，就在停车的一瞬间，司机因疲劳大意没拉手刹，车向后溜滑。而车后面是悬崖，情急之下，司机冲陈德忠喊叫快跳车。

　　陈德忠此刻很冷静，他让司机踩死刹车，拉死手刹。车在溜滑中终于停下了。他们下车一看，距离车后4米处就是悬崖！幸亏地面是砂石和虚土，车在缓慢溜滑中夯起两道梁，挡住了车轮继续溜滑。后来碰见好心的藏族司机帮忙，才用钢丝绳将车拉到安全地。

　　夜里找到小旅馆休息时，司机才感到后怕，大哭了一场。这并没有阻挡住陈德忠寻找野生大花黄牡丹的脚步。他们继续上路，来到拉萨，陈德忠找到了曾在榆中县工作并相熟的老朋友，请求他能帮忙到察隅找黄牡丹。老朋友劝他别去，因为当时察隅不通公路，又在原始森林，行程很危险。

　　“不通车，我就骑马去找，骑驴也行。”陈德忠倔强而执拗地说。在老朋友帮助下，他来到林芝地区，碰巧遇到了米林县林业局王局长是甘肃老乡。

　　王局长领他进一深沟里，在一面缓坡上，陈德忠眼前一亮：一大片金灿灿的花，在高原强烈的阳光照射下，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，他努力睁大眼睛，惊呆了！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他感到自己高兴得快要疯了，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野生大花黄牡丹啊！并且多达上百亩、上万株。

　　陈德忠感念上天的眷顾，这么幸运地找到了大花黄牡丹。小心翼翼地采集到大花黄牡丹种子。他先后4次赴西藏考察大花黄牡丹，又经过引种栽培、驯化、繁育，终于成功培育出世界上第一株紫斑大花黄牡丹。他为其起名为“炎黄金梦”。黄色的花纯正明快，清新怡人。

　　令他痛惜的是，米林县那大片野生大花黄牡丹后来被毁了，变成了机场。他后来又到雅鲁藏布江峡谷找到了零星的野生大花黄牡丹，还培育出“华夏金龙”黄牡丹新品种。

　　做人，要有牡丹的秉性与精神

　　“高贵典雅的牡丹，既能生长在皇宫内苑里，更能适应在荒山野岭中。做人，要有牡丹的秉性与精神。”陈德忠感慨道。

　　牡丹，有着顽强的生命力，无论是天山脚下、青藏高原，还是黑龙江畔、东南沿海，无论是河谷平原，还是高山绝顶，荒漠沙疆，牡丹都能生长。尤其是野生牡丹原种，大都在深山老林、荒沟野岭中。

　　为了搜集珍贵濒危的野生牡丹资源，陈德忠远赴湖北神龙架、新疆天山、云南玉龙雪山、东北长白山等崇山峻岭中寻觅牡丹，常常遇到滑坡、断路等危险，还碰见过狼、羚牛、毒蛇。一次，他在山里摔破了膝盖，血流如注，幸亏他懂野生植物，发现了身旁的拳参药材，连忙嚼烂敷在伤口上，止住了血……其实，为了寻找更多牡丹种质资源，这些苦，他都不在乎。

　　陈德忠培育紫斑牡丹出了名，引起了日、美、英、加、澳等国外牡丹界的关注。日本牡丹专家安本功，先后跑了8趟找陈德忠，要购买他的紫斑牡丹苗，遭到了拒绝。陈德忠说：“我担心这个日本人将花苗买回去，在日本申请专利，那我们不是吃了哑巴亏吗？”安本功一再保证不会申请专利，双方签订中日文合同，陈德忠要求他“对紫斑牡丹只能观赏，不能大量繁殖牡丹苗木、进行商品生产。”才将花苗卖给他。

　　美国牡丹研究专家考察了陈德忠培育的紫斑牡丹后，发出邀请函，请他去讲座。签证时，被美国大使馆拒签。美方工作人员解释，陈德忠履历表上的“榆中县和平村党支部书记”“甘肃省两届人大代表”“全国绿化劳动模范”，很“赤色”。后来该研究专家澄清了陈德忠作为牡丹育种专家赴美做学问的事实，美国大使馆同意了签证。但陈德忠拒绝赴美，他说：“美国政府，我告诉你，中国人是有志气的。牡丹方面的事，我不会讲给你们的。”

　　油用牡丹，造福贫困山区的梦想

　　“我们村一些农户栽植的牡丹30年了，到了孙子这一辈，说牡丹只能看、没用处，还不如种几颗白菜吃，就将牡丹砍了。其实，牡丹全身都是宝呀！”陈德忠满怀深情地介绍，牡丹花可观赏，枝、叶、秆含有丰富的牡丹酚、芍药苷，可提取药物。最可贵的是，牡丹种子可以榨油，其油脂中含有а酸成分使其身价昂贵，油用牡丹产业成为当下最具有发展前景的产业。

　　早在2002年，陈德忠出版的《中国紫斑牡丹》一书中，就列举了34种紫斑牡丹的种子能榨油。后来，多种原因使油用牡丹的研究暂搁下来。

　　近年来，国内外兴起的牡丹热，令陈德忠对油用牡丹产业的研究开发重振信心。在中国油用牡丹专家委员会主任李育材、中国牡丹协会会长王莲英教授、甘肃省林业科技推广站站长何丽霞等支持下，陈德忠致力于油用牡丹品种的育种。

　　中国牡丹人工培植一直处于世界领先地位，而当前国外发展现代牡丹产业的潮流，无不让陈德忠焦虑：“人家的资金、技术实力雄厚，一旦抢先开发油用牡丹产业，就会抢了祖宗留给我们的金饭碗。”对此，陈德忠尽自己所能，为牡丹产业发展呼号奔走，期望甘肃能尽快开发油用牡丹产业。

　　陈德忠介绍，牡丹耐干旱、耐寒冷，适应于荒山野岭。栽种油用牡丹，不与良田争地，不与民争地，有望成为贫困山区群众脱贫致富的新兴产业。

　　眼下，培育出更好的油用牡丹品种，为陇原山区群众造福，成为陈德忠最大的梦想。